鱼玄机,本名幼薇,长安人氏。这位名传千古的大唐才女,却从未得过正史一笔。似乎穷极终身,她留下的也不过是几笺诗文,与道不尽的风流轶事。
世人只知那时道观之中住着一位悠游闲荡的鱼玄机,却早已淡忘她也曾是名动长安的“诗童”鱼幼薇。
鱼幼薇的父亲从不理睬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,所以,在其熏陶之下,她七岁便能写诗,十岁时已然声名远播,被冠以“诗童”之称。
也是那时,她遇上了一个注定会成为她终身纠缠的男人——温庭筠。
一个有才的女子,不幸地遇上了一个比她更有才的男人,彼时,本就对爱情极端渴求的她除了沦亡,别无他法。
纵观鱼玄机时间短的终身,常常都含有温庭筠的姓名;而提及温庭筠,世人都论的不过是他的位置与功名。
这大约就是古时女子的悲痛,一个女子,不管她怎么拔尖,在世人眼里,她终会依附于男人而存在;而男人,风花雪月之余,功利才是为世人谈论的底子。
鱼玄机虽然才思拔尖,也有着敢爱敢恨的傲气,但一遇上温庭筠,反而真的好像一个百般无奈、独自伤春的闺中女子了。
年少成名,温庭筠也景仰前来访问这位已传为佳话的才女鱼幼薇。殊不知,鱼幼薇也早已对眼前这位名声早早在外,才华远居其上的男人心生了倾慕。
翠色连荒岸,烟姿入远楼。
影铺春水面,花落钓人头。
根老藏鱼窟,枝底系客舟。
萧萧风雨夜,惊梦复添愁。
——鱼玄机《赋得江边柳》
初试才思,鱼幼薇便得温庭筠大加欣赏,自此,温庭筠常与这个小他三十多岁的女子共论诗作,成了一对忘年的生死之交。可他们好像师生,好像叔侄,好像朋友,就是无法抵达她所盼的那份境地。
心智逐步老练,鱼幼薇对温庭筠的倾慕之情也日益增长,她不是寻常的女子,对爱情的执着更使她写了很多向温庭筠标明倾慕之情的诗文,但统统无果。
鱼幼薇彼时不过是刚才及笄的少女,而温庭筠已历过几十年的风雨沧桑。更何况,他容貌奇丑,纵有才思万丈,也深知无法给予正值花季的美人鱼幼薇一段不含任何愧疚的情感。加之本身的时运不济,生不逢辰,他所以挑选畏缩,一步步错过了这个多情的女子鱼幼薇。
但鱼幼薇何曾不知,说是自暴自弃,不过是温庭筠还不行解她的想念之愿,她鱼幼薇从不怕世人讥讽,却怕心头之人先行舍下。
温庭筠离了长安,鱼幼薇的想念之苦更是浓郁,加之离去的温庭筠石沉大海,她益发惆怅。
阶砌乱蛩鸣,庭柯烟露清。
月中邻乐响,楼上远山明。
枕簟凉风著,瑶琴寄恨生。
嵇君懒书札,底物慰秋情?
——鱼玄机《寄飞卿》
一首浸透怀念的《寄飞卿》不曾得到温庭筠的回信,所以秋去冬来,她又写下一首《冬夜寄温飞卿》。
苦思搜诗灯下吟,不眠长夜怕寒衾。
满庭木叶愁风起,透幌纱网惜月沈。
分散未闻终随愿,盛衰空见原本心。
幽栖莫定梧桐树,暮雀啾啾空绕林。
——鱼玄机《冬夜寄温飞卿》
少女的哀怨栩栩如生,温庭筠收到之后也难免声声悲叹,可终是默不作声,任其忧虑烦闷。
他犹如只身立在山崖之边,稍稍往前一步就将肝脑涂地,无法重拾。她都理解,所以她向他走来,她奋力为他搭起桥梁,怎么办,独角戏从一人开端,也注定从一人结束。
年岁渐长,鱼幼薇婀娜多姿,俨然成了风貌非凡的靓丽女子,求亲的人家似乎要踏破鱼家的门槛,温庭筠瞧在眼里,既心伤,又欣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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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临无尽的单想念,心也终会由开始的火热化为严寒,鱼幼薇逐步理解温庭筠终是亦师亦友,不行僭越的存在算了。温庭筠回到长安,和鱼幼薇仍是把酒对诗词的至交,互相心间的情愫也渐被埋藏。
适逢科举结束,新科进士纷繁在墙壁上题诗纪念。鱼幼薇身为女子,也曾盼收支宦途,有一番作为。怎么办裙钗之女,为官虽有先例也是难上加难。她也于壁上题了一首诗,以抒情自己的雄才宏愿,以及身为女儿的不甘。
也正是此诗,令她结识了能使她此生又一次为情痛悟的男人——李亿。
贵公子李亿乃其时的状元及第,一见鱼幼薇之诗,便感叹不已。后又因与温庭筠从来往来,并在其居处再次见到鱼幼薇的诗稿,而心生激动与倾慕。
温庭筠深知老友心意,想他家世尚可,今后也必将官运亨通,实在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。所以,他决议促成这对璧人。
李亿终究如愿迎娶了鱼幼薇,那时的鱼幼薇,也是真实沉浸于新婚燕尔,对情爱之事也重拾了往日的神往,仔细运营着这段良缘。
唐女郎鱼玄机诗集刻本
图源汲古山房
不过,李亿在老家尚有妻房,鱼幼薇也知道,但她并不介意,只需所托之人不负她的心意,其他的都可为浮云。彼时的鱼幼薇实在太沉醉于这种来之不易的渴盼已久的爱情,加之还留有少女的几分单纯与直爽,她忘记了固有的道德之情——女子的妒。
李亿照理要将正妻接来长安,鱼幼薇也赞同。她或许是真的忘了妒,但李亿的妻子裴氏不曾。裴氏化妒为仇,誓要将鱼幼薇赶出家门。李亿碍于裴氏的凶恶与其家中的实力,被逼休了鱼幼薇,但又悄悄将其安顿在曲江一带的皆宜观,承诺必有一日会将她接回。
居于皆宜观,鱼幼薇也从此成了鱼玄机。
独守云房,长伴青灯,怎会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的诉求?所以,她日夜期盼李亿能会她一面,以解她心中忧虑烦闷。
醉别千卮不浣愁,离肠百结解无由。
蕙兰销歇归春圃,柳树东西绊客舟。
聚散已悲云不定,恩惠须学水长流。
有花时节知难遇,未肯厌厌醉玉楼。
——鱼玄机《寄子安》
泪水和着墨汁印在纸上,又是一段难解的想念之苦,时间短的甜美下,是更持久的孤寂。
三年的道观生计,李亿终是负了她。妻子的严厉管制,他们的幽会常常作罢。终究,他携妻子赴扬州为官,与鱼玄机不告而别。冷冷清清的道观,只她一人承载了很多的漫绵长夜。
羞日遮罗袖,愁春懒起妆。
易求无价宝,可贵有情郎。
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。
自能窥宋玉,何须恨王昌。
——鱼玄机《赠邻女》
一首撒播千古的《赠邻女》便在又一夜的秉烛之下造就。满腔的才思,仍是抵不过一夜的凉风刺骨。
一段情,爱而不得;一段恋,思而遭弃。短短几载年月,恍若已历经红尘万里,手里还握着的,不过是悲愤交加。
从此今后,人世是真的再无诗童鱼幼薇,只剩道姑鱼玄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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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,她深知,真实将她变为鱼玄机的,哪是什么李亿,从始至终,都是温庭筠一人罢了。
惨遭扔掉,情爱就已化成愤怒,往事蹉跎往后,也便成了云烟;唯一从未具有,才如心中扎下的一根刺,每阅历一段过往,就扎深一寸,愈痛也愈深爱。
心若是一片海,海水干涸之时,暴露的自然是深埋海底的那块顽石。
温庭筠认为的一段良缘,结局却是使鱼幼薇就此死去,转而他所见的,已是大不相同的鱼玄机。
也不知是悲戚之际看破红尘,仍是失望之中苟且偷安,鱼玄机在道观之外张贴了一副“鱼玄机诗文候教”的红纸告示,说是谈诗论文,实则借机损坏清规,寻欢作乐,她一慕得秀美男人,便寻机偷欢。
似乎已不知,曾几何时,有个天生丽质的鱼幼薇,底子不惧那人容颜丑恶,但求终身志同道合。
再后来,就是因为鱼玄机慕得的一名俊生与其女仆偷欢,鱼玄机决然妒杀了这个女仆。
她懂得了妒。
旧日,裴氏为着妒,令她痛不欲生;今天,她相同为着妒,糟蹋了一位年岁正好的少女。不知妒杀的那一瞬,她是否看见了从前的鱼幼薇。
鱼幼薇早该死去的。
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,公堂详细询问鱼玄机的恰好是旧日一位曾遭鱼玄机拒婚的男人,这一来,牢狱之灾往后,鱼玄机终究仍是被判问斩。
法场之上,世态炎凉更是赤裸,所有人都为这样一位不知检核的道姑谈论纷繁。唯一一人,在人群之悦耳此言语,竟与谈论之人大展拳脚。那人,就是她此生都不曾具有的温庭筠。
人之将死,心也成空,而这人世于鱼玄机而言,怕是只要温庭筠一人仍令她挂念。此时的情愫早已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,而是,我曾到过人世,知晓人世眷恋。
临死前,鱼玄机只说了一句话。她道,此生曾倾付诚心的,独温飞卿一人罢了。
虽然他容貌奇丑,虽然他终身崎岖,虽然他行将老年,虽然此生他总对她的情视若无睹,她铭肌镂骨的,仍是他一人。
温庭筠在人群之中,也是清泪两行。或许那一瞬,他有想过穿越人群,义无反顾地紧拥她一次。究竟,二十七岁——只二十七岁,不管鱼幼薇,仍是鱼玄机,此时已不再眷恋人世。
他终是亲眼见着她离去,只隔着浅浅人群,这浅浅人群,离隔的又是绵长的年月。
男人终是不同的,即就是鱼玄机念了终身的温庭筠,也是个喜爱眷恋风月的浪子,鱼玄机于他再不同,隔日,他照样能够络绎于歌舞之间,为烟尘女子作词谱曲。这样的温庭筠,注定鱼玄机仅仅他终身中浅淡一笔。所幸他虽不厚意,却不薄情,他留给鱼玄机的,仍是开始的夸姣。
爱,并没有错,错的是,爱了一个难以深爱的人。
穷极终身,鱼幼薇也好,鱼玄机也好,恍若大唐的一缕青烟,从前的风华绝代,终成一段瑰丽往事,千古绝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