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看来,天底下最惬意的行当是当画家,哥儿几个结伴去户外写生。那真是天马行空,自由自在,浪漫潇洒走一回。
几十年前,当宣传画的热乎劲儿现已发泄得差不多了,上级要求咱们搞创造,所以下文要求全国美术界都搞创造,办美展。咱们当然得提要求了:要创造就得下乡写生,收集资料。所以有了个名字,美其名曰“油画创造学习班”。
“油画创造学习班”以马大师为主,马大师被咱们尊为“大师”有点儿欠好意思,反过来叫我“王大师”,所以咱们全成了“大师”,“陈大师”“杨大师”。咱们的打趣话传到了两位美术老前辈耳中,不高兴了,教育咱们:这样欠好,多傲慢啊!谁是大师?谁也够不上大师。咱们听了哈哈大笑,所以咱们敬重的老前辈被谑称为“张开山祖师”。
一伙儿哥们儿,背着画箱画夹,东游西转,毫无方针,走哪儿算哪儿。看看哪儿的景色好,有山有水,有树有草,看看有没有破土房烂篱笆,土炕地毯葡萄架,看看哪位维吾尔老头有一把神威的白胡子,哪位乡村土妞儿长得美丽,这就算找到方针了。
南疆老乡一到巴扎天,满街挤得黑漆漆密不透风。咱们有时在楼上往下瞧,看中一把好胡子,就派小学徒把老头儿请上来,老头儿们横竖闲着也是闲着。他哪儿知道,真实当上模特可就受罪了,一动不能动,咱们这几位小兄弟不让老头儿歇息,眼看着老头儿就顶不住了,要往下倒,小兄弟赶忙送支冰棍儿,老头儿一吃,精力又来了,几支冰棍儿吃完,也画完了。老头儿颤巍巍差点儿站不起来了。画美丽妞儿就没这问题,年青,有劲儿,并且还笑迷迷的,以能入画为荣。这观念跟欧洲相同先进,比汉族姑娘开化多了。
咱们总是拣杏熟桃肥的时节出行,哥儿几个沿着土路,信马由缰。我写生有时还得带着四五岁的儿子——孩子没人看,肩背画夹,手提画箱,儿子只好骑在脖子上。这小子在脖子上还不安生,一遍一遍唱“学习雷锋好朋友”,目中无人。马大师说:“咱们唱个其他,把他压住,让他凌乱跟咱们唱!”好,哥儿几个一起扯开嗓子猛吼,儿子只好不吭声,等咱们唱累了,歌声一停,儿子又接着方才“雷锋”的茬儿持续往下唱,如同什么都没发作似的。
前面如同是红旗公社吧,招待所门前一片杏林,就安营在这儿了。先摘一脸盆杏儿,擦巴擦巴就吃。公社食堂的膳食也不错,拉合面,哥几个跟煮饭的“洋冈子”(娘儿们)开着野蛮的打趣,“洋冈子”快乐地拉着把子面。吃足了,喝够了,然后四周乱窜,找到方针,哥儿几个各选视点,支好画具,开端操作。儿子就在周围水渠里边跑跳嬉闹,愉快无比。只需一画,周围就围满老乡。别看老乡没什么文明,但全看得懂,看谁的画得好,就议论说:“木休乌斯达”,意思“这位是师傅”。 老乡把咱们称为“热死木齐”,意思是“色彩人”,或许“运用色彩的匠人”,翻译成汉语便是“画家”。有时也直接说汉语,但发音不大准,“油彩”说成“肉菜”,“水彩”说成“素菜”。半响画下来,一幅油汪汪黏乎乎新鲜出炉的画就钉在画夹上了,哪儿都不敢碰,有点儿草叶沾上就麻烦了。就这一路走回来,飞扬的尘土也能让油画蒙一层均匀的尘埃。
多年之后,再想描摹原作,怎样都调不出那土色儿了。
那年,哥儿几个一商议,咱们去策勒吧,传闻那儿景致有滋味。动身前先克己画布,咱们的方法是,用熬好的牛皮胶汁,兑上白粉,把扎实的白板纸贴在乒乓球桌面上,再贴上一层白纱布,一层一层上胶,干了之后便是画布,纹理也不错。我有时嫌太涩,太吃色彩,再刷一道白漆,刚好。还有更简略的方法,用漆把白粉调成糊,直接用油印机的胶皮滚子,把白漆糊滚到白板纸上,干了之后很多麻坑麻点,不过没有纱布总是不健壮。待坐车到公社之后,再骑驴进山。哥儿几个每人一头驴。不知咋回事,就我的驴怪得很,骑上死活不往前走,树便条抽着也没用。是不是我太重,驴驮不动我?我再换上其它弟兄的驴,古怪,又不走了!弟兄们哈哈大笑。
一路上走着聊着,不知怎样咱们都变成河南腔了,不论你原来是山东人,陕西人,全说一口“恁啥来?”好像只要河南话才最具喜剧色彩。“这是改哪儿来?”(这是到了哪儿了?)“俺瞅这山谷儿就中!”咱们齐声道:“中!中!就改这儿画来!”纷繁下驴,选视点,支画架,挤颜料。眼前是一棵参天大树,几百年闻名老树,立碑做为文物保护着。周围还有一棵更大的古树,惋惜遭雷击烧毁了,只留下半截红褐色的残干。咱们坐在不远处,俯视大树,树冠充溢整个画面,背面蓝天白云,高并且远。半个月下来,写生著作很有了几幅,河南话也渐入骨髓,哥儿几个分手,分道扬镳。
图文/闲云若海